爱欲在自然上是什么样，我们已经多次取得一致看法，要是你心服口服，第俄提玛说，就不会再感到惊异了。这里说到的【动物的爱欲】，其实和我们先前探讨过的【人的爱欲】没有什么不同，会死的自然总想尽可能让自己永远活着不死。【会死的自然】要不死，惟有靠传宗接代，不断有年轻的接替老的。但一说起每一个别生命时，人们又爱把【人的】一生看作一成不变的，把人说得似乎从小孩子的时候起一直到老都仍然是自己，实际上，他根本就不再是同一个自己——虽然始终叫同一个名字，而是在不断新陈代谢：头发、躯体、骨胳、血脉，乃至整个身体。不单单身体如此，灵魂也如此：性格、习惯、意见、欲望、快乐、苦痛、恐惧在一个人那里都并非常驻不变，有些在生、有些在灭。更让人称奇的是，知识也是有的在生、有的在灭，我们在知识方面所拥有的从来不是同样的东西；不仅如此，甚至每一个别的知识也在生灭流转。之所以说要温习，就是因为知识会流逝；所谓遗忘就是知识离去了，温习就是用新的记忆来取代已经离去的【记忆】，由此葆有知识，使它显得还是原来的样子。
凡会死的，都是靠这个方式来保存自己，不是像神们那样，总是同一个自己，而是离去的、老朽的让位给新来的、年轻的，如此不断代谢。惟有靠这个办法，哦，苏格拉底，她说，所有会死的才在身体上以及其他方面分享永活，只不过永活的方式非常不同。所以毫不奇怪，每个生命天性上都珍视自己的后代；正是由于这永活的愿望，强烈的欲求和爱欲才伴随着每一生命。
听到她这番话，我非常惊奇，就问：最聪明的第俄提玛，真的是这样的吗？
第俄提玛一副高超的智术行家的样子对我说：尽管相信好了，苏格拉底。要是你想到人们那么追求声名，你肯定会奇怪，觉得没什么道理，除非你明白了我刚才所说的。想想看，人们的成名欲、“要流芳百世”的欲望何等强烈。为了名声甚于为了儿女，人们不惜历尽艰险、倾家荡产、不辞劳苦，乃至献出生命。她说，要不是想到自己的德行会不死——我们现在都还记得【这些德行】，你以为阿尔刻斯提会替阿德墨托斯死、阿喀琉斯会跟着帕特洛克罗斯去死，或者你们自己的科德洛斯会为了自己孩子们的王国早早地就去死？才没那回事儿！第俄提玛说，我相信，仅仅是为了让德行永在、为了光耀的身后之名，他们才如此。而且，他们越要当高贵的人，就愈要这样做，因为，他们热爱的就是不死。
再来说身体方面生育欲旺盛的人，第俄提玛接着说，这类人都喜欢近女人，他们就是以这种方式来爱，通过生育子女使自己永活，像他们以为的那样，“为自己带来永世的福气”。灵魂方面生育欲旺盛的人却不然……她说，因为这些人生育上的强烈欲望在灵魂而非身体，凭灵魂来生育和传宗接代。什么叫凭灵魂生育？就是凭睿哲和其他美德；所有诗人和各种所谓搞发明的手艺人，都属于这类生育者。当然，最重要、最美的睿哲，第俄提玛说，是用于治国齐家的，名称叫做明智和正义。
《会饮》
柏拉图
张小枫 译
